解放軍文職招聘考試離婚時被誤解的常識-解放軍文職人員招聘-軍隊文職考試-紅師教育
發(fā)布時間:2017-06-27 12:01:2712、青春損失賠償誤區(qū)有的女性婚姻當事人認為,在離婚時男方應當給予一定的青春損失賠償。這是沒有法律依據(jù)的。按照婚姻法的規(guī)定,婚損害賠償只有在家庭暴力,重婚,有配偶者與他人同居的情況下法院才能判決過錯方給予賠償。13、我不同意離就別想離有的當事人誤認為只要自己堅持不同意離婚就不會判決離婚。事實上,如果有充分證據(jù)證明感情已經(jīng)破裂,即使不同意離婚法院也會判決離婚。14、小孩撫養(yǎng)誤區(qū)有的婚姻當事人誤以為判決離婚后,小孩由另一方直接撫養(yǎng),自己就沒有任何義務了。實際上離婚解除的是婚姻關系,子女與父母的關系無法解除,雙方還存在法律上的權利義務關系,比如監(jiān)護撫養(yǎng)贍養(yǎng)繼承等。不直接撫養(yǎng)小孩的一方仍應當承擔撫養(yǎng)費。
解放軍文職招聘考試離婚-解放軍文職人員招聘-軍隊文職考試-紅師教育
發(fā)布時間:2017-06-19 15:52:33離婚張大哥是一切人的大哥。你總以為他的父親也得管他叫大哥,他的 大哥 味兒就這么足。張大哥一生所要完成的神圣使命:作媒人和反對離婚。在他的眼中,凡為姑娘者必有個相當?shù)恼煞?,凡為小伙子者必有個合適的夫人。這相當?shù)娜宋锒荚谀睦锬??張大哥的全身整個兒是顯微鏡兼天平。在顯微鏡下發(fā)現(xiàn)了一位姑娘,臉上有幾個麻子;他立刻就會在人海之中找到一位男人,說話有點結巴,或是眼睛有點近視。在天平上,麻子與近視眼恰好兩相抵銷,上等婚姻。近視眼容易忽略了麻子,而麻小姐當然不肯催促丈夫去配眼鏡,馬上進行雙方 假如有必要 交換像片,只許成功,不準失敗。自然張大哥的天平不能就這么簡單。年齡,長像,家道,性格,八字,也都須細細測量過的;終身大事豈可馬馬虎虎!因此,親友間有不經(jīng)張大哥為媒而結婚者,他只派張大嫂去道喜,他自己決不去參觀婚禮 看著傷心。這決不是出于嫉妒,而是善意的覺得這樣的結婚,即使過得去,也不是上等婚姻;在張大哥的天平上是沒有半點將就湊合的。離婚,據(jù)張大哥看,沒有別的原因,完全因為媒人的天平不準。經(jīng)他介紹而成家的還沒有一個鬧過離婚的,連提過這個意思的也沒有。小兩口打架吵嘴什么的是另一回事。一夜夫妻百日恩,不打不愛,抓破了鼻子打青了眼,和離婚還差著一萬多里地,遠得很呢。至于自由結婚,哼,和離婚是一件事的兩端 根本沒有上過天平。這類的喜事,連張大嫂也不去致賀,只派人去送一對喜聯(lián) 雖然寫的與挽聯(lián)不同,也差不很多。介紹婚姻是創(chuàng)造,消滅離婚是藝術批評。張大哥雖然沒這么明說,可是確有這番意思。媒人的天平不準是離婚的主因,所以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必須從新用他的天平估量一回,細細加以分析,然后設法把雙方重量不等之處加上些砝碼,便能一天云霧散,沒事一大堆,家庭免于離散,律師只得干瞪眼 張大哥的朋友中沒有掛律師牌子的。只有創(chuàng)造家配批評藝術,只有真正的媒人會消滅離婚。張大哥往往是打倒原來的媒人,進而為要到法廳去的夫婦的調停者;及至言歸于好之后,夫妻便否認第一次的介紹人,而以張大哥為地道的大媒,一輩子感謝不盡。這樣,他由批評者的地位仍回到創(chuàng)造家的寶座上去。大叔和大哥最適宜作媒人。張大哥與媒人是同一意義。 張大哥來了, 這一聲出去,無論在哪個家庭里,姑娘們便紅著臉躲到僻靜地方去聽自己的心跳。沒兒沒女的家庭 除了有喪事 見不著他的足跡。他來過一次,而在十天之內沒有再來,那一家里必會有一半個枕頭被哭濕了的。他的勢力是操縱著人們的心靈。就是家中有四五十歲老姑娘的也歡迎他來,即使婚事無望,可是每來一次,總有人把已發(fā)灰的生命略加上些玫瑰色兒。張大哥是個博學的人,自幼便出經(jīng)入史,似乎也讀過《結婚的愛》。他必須讀書,好證明自己的意見怎樣妥當。他長著一對陰陽眼:左眼的上皮特別長,永遠把眼珠囚禁著一半;右眼沒有特色,一向是照常辦公。這只左眼便是極細密的小篩子。右眼所讀所見的一切,都要經(jīng)過這半閉的左目篩過一番 那被囚禁的半個眼珠是向內看著自己的心的。這樣;無論讀什么,他自己的意見總是最妥善的;那與他意見不合之處,已隨時被左眼給篩下去了。這個小篩子是天賜的珍寶。張大哥只對天生來的優(yōu)越有點驕傲,此外他是謙卑和藹的化身。凡事經(jīng)小篩子一篩,永不會走到極端上去;走極端是使生命失去平衡,而要平地摔跟頭的。張大哥最不喜歡摔跟頭。他的衣裳,帽子,手套,煙斗,手杖,全是摩登人用過半年多,而頑固老還要再思索三兩個月才敢用的時候的樣式與風格。就好比一座社會的駱駝橋,張大哥的服裝打扮是叫車馬行人一看便放慢些腳步,可又不是完全停住不走。聽張大哥的,沒錯! 凡是張家親友要辦喜事的少有不這么說的。彩汽車里另放一座小轎,是張大哥的發(fā)明。用彩汽車迎娶,已是公認為可以行得通的事。不過,大姑娘一輩子沒坐過花轎,大小是個缺點。況且坐汽車須在門外下車,閑雜人等不干不凈的都等著看新人,也不合體統(tǒng),還不提什么吉祥不吉祥。汽車里另放小轎,沒有再好的辦法,張大哥的主意。汽車到了門口,拍,四個人搬出一頂轎屜!閑雜人等只有干瞪眼;除非自己去結婚,無從看見新娘子的面目。這順手就是一種愛的教育,一種暗示。只有一次,在夏天,新娘子是由轎屜倒出來的,因為已經(jīng)熱昏過去。所以現(xiàn)在就是在秋天,彩汽車上頂總備好兩個電扇,還是張大哥的發(fā)明;不經(jīng)一事,不長一智。假如人人有個滿意的妻子,世界上決不會鬧 共產(chǎn) 。張大哥深信此理。革命青年一結婚,便會老實起來,是個事實,張大哥于此點頗有證據(jù)。因此,在他的眼中,凡是未婚的人臉上起了幾個小紅點,或是已婚的眉頭不大舒展,必定與婚事有關,而馬上應當設法解決。不然,非出事不可!最遠的旅行,他出過永定門??墒撬麜缘镁沤龃?,蘇杭出綢緞,青島是在山東,而山東人都在北平開豬肉鋪。他沒看見過海,也不希望看。世界的中心是北平。所以老李是鄉(xiāng)下人,因為他不是生在北平。張大哥對鄉(xiāng)下人特別表同情;有意離婚的多數(shù)是鄉(xiāng)下人,鄉(xiāng)間的媒人,正如山村里的醫(yī)生,是不會十分高明的。生在鄉(xiāng)下多少是個不幸。他們二位都在財政所作事。老李的學問與資格,憑良心說,都比張大哥強。可是他們坐在一處,張大哥若是象個偉人,老李還夠不上個小書記員。張大哥要是和各國公使坐在一塊兒談心,一定會說出極動人的言語,而老李見著個女招待便手足無措。老李是光緒末年那撥子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孩子們中的一位。說不上來為什么那樣不起眼。張大哥在沒剪去發(fā)辮的時候,看著幾乎象張勛那么有福氣;剪發(fā)以后,頭上稍微抹了點生發(fā)油,至不濟象個銀行經(jīng)理。老李,在另一方面,穿上最新式的西服會在身上打轉,好象里面絮著二斤滾成蛋的碎棉花。剛刮凈的臉,會仿佛順著刀子冒槐子水,又澀又暗。他遞給人家?guī)Ч巽暤?財政所第二科科員 名片,人家似乎得思索半天,才敢承認這是事實。他要是說他學過銀行和經(jīng)濟學,人家便更注意他的臉,好象他臉上有什么對不起銀行和經(jīng)濟學的地方。其實老李并不丑;細高身量,寬眉大眼,嘴稍過大一些,一嘴整齊白健的牙。但是,他不順眼。無論在什么環(huán)境之下,他使人覺得不舒服。他自己似乎也知道這個,所以事事特別小心,結果是更顯著慌張。人家要是給他倒上茶來,他必定要立起來,雙手去接,好象只為灑人家一身茶,而且燙了自己的手。趕緊掏出手絹給人家擦抹,好順手碰人家鼻子一下。然后,他一語不發(fā),直到憋急了,抓起帽子就走,一氣不定跑到哪里去。作起事來,他可是非常的細心。因此受累是他的事;見上司,出外差,分私錢,升官,一概沒有他的份兒。公事以外,買書看書是他的娛樂。偶爾也獨自去看一回電影。不過,設若前面或旁邊有對摩登男女在黑影中偷偷的接個吻,他能渾身一麻,站起就走,皮鞋的鐵掌專找女人的腳尖踩。至于張大哥呢,長長的臉,并不驢臉瓜搭,笑意常把臉往扁處縱上些,而且頗有些四五十歲的人當有的肉。高鼻子,陰陽眼,大耳唇,無論在哪兒也是個富泰的人。打扮得也體面:藏青嗶嘰袍,花駝絨里,青素緞坎肩,襟前有個小袋,插著金夾子自來水筆,向來沒沾過墨水;有時候拿出來,用白綢子手絹擦擦鋼筆尖。提著濰縣漆的金箍手杖,杖尖永沒挨過地。抽著英國銀里煙斗,一邊吸一邊用琺藍的洋火盒輕輕往下按煙葉。左手的四指上戴著金戒指,上刻著篆字姓名。袍子里面不穿小褂,而是一件西裝的汗衫,因為最喜歡汗衫袖口那對鑲著假寶石的袖扣。張大嫂給汗衫上釘上四個口袋,于是錢包,圖章盒 永遠不能離身,好隨時往婚書上蓋章 金表,全有了安放的地方,而且不易被小綹給扒了去。放假的日子,肩上有時候帶著個小照像匣,可是至今還沒開始照像。沒有張大哥不愛的東西,特別是靈巧的小玩藝。中原公司,商務印書館,吳彩霞南繡店,亨得利鐘表行等的大減價日期,他比誰也記得準確。可是,他不買外國貨。不買外貨便是盡了一切愛國的責任;誰罵賣國賊,張大哥總有參加一齊罵的資格。他的經(jīng)驗是與日用百科全書有同樣性質的。哪一界的事情,他都知道。哪一部的小官,他都作過。哪一黨的職員,他都認識;可是永不關心黨里的宗旨與主義。無論社會有什么樣的變動,他老有事作;而且一進到個機關里,馬上成為最得人的張大哥。新同事只須提起一個人,不論是科長,司長,還是書記員,他便閉死了左眼,用右眼笑著看煙斗的藍煙,誠意的聽著。等人家說完,他睜開左眼,低聲的說: 他呀,我給他作過媒。 從此,全機關的人開始知道了來了位活神仙,月下老人的轉身。從此,張大哥是一邊辦公,一邊辦婚事:多數(shù)的日子是沒公事可辦,而沒有一天缺乏婚事的設計與經(jīng)營。而且婚事越忙,就是公事也不必張大哥去辦。 以婚治國, 他最忙的時候才這么說。給他來的電話比誰的也多,而工友并不討厭他。特別是青年工友,只要伺候好了張科員大哥,準可以娶上個老婆,也許丑一點,可是兩個箱子,四個匣子的陪送,早就在媒人的天平上放好。張大哥這程子精神特別好,因為同事的老李 有意 離婚。老李,晚上到家里吃個便飯。 張大哥請客無須問人家有工夫沒有,而是干脆的命令著;可是命令得那么親熱,使你覺得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說有工夫。老李在什么也沒說之中答應了?;蛘咴撜f張大哥沒等老李回答而替他答應了。等著老李回答一個問題是需要時間的:只要有人問他一件事,無論什么事,他就好象電話局司機生同時接到了好幾個要碼的,非等到逐漸把該刪去的觀念刪凈,他無法答對。你抽冷子問他今天天氣好,他能把幼年上學忘帶了書包也想起來。因此,他可是比別人想得精密,也不易忘記了事。早點去,老李。家常便飯,為是談一談。就說五點半吧? 張大哥不好命令到底,把末一句改為商問。好吧, 老李把事才聽明白。 別多弄菜! 這句說得好似極端反對人家請他吃飯,雖然原意是要客氣一些。老李確是喜歡有人請他去談談。把該說的話都細細預備了一番;他準知道張大哥要問他什么。只要他聽明白了,或是看透言語中的暗示,他的思想是細膩的。整五點半,敲門。其實老李十分鐘以前就到了,可是在胡同里轉了兩三個圈:他要是相信恪守時刻有益處,他便不但不來遲,也不早到,這才徹底。張大哥還沒回來。張大嫂知道老李來吃飯,把他讓進去。張大哥是不能夠 不是不愿意 嚴守時刻的。一天遇上三個人情,兩個放定,碰巧還陪著王太太或是李二嬸去看嫁妝,守時間是不可能的。老李曉得這個,所以不怪張大哥??墒?,對張大嫂說什么呢?沒預備和她談話!大嫂除了不是男人,一切全和大哥差不多。張大哥知道的,大嫂也知道。大哥是媒人,她便是副媒人。語氣,連長像,都有點象張大哥,除了身量矮一些。有時候她看著象張大哥的姐姐,有時候象姑姑,及至她一說話,你才敢決定她是張?zhí)?。大嫂子的笑聲比大哥的高著一個調門。大哥一抿嘴,大嫂的唇已張開;大哥出了聲,她已把窗戶紙震得直動。大嫂子沒有陰陽眼,長得挺俏式,剪了發(fā),過了一個月又留起來,因為腦后沒小髻,心中覺著失去平衡。坐下,坐下,李老! 張大嫂稱呼人永遠和大哥一致。 大哥馬上就回來。咱們回頭吃羊肉鍋子,我去切肉。這里有的是茶,瓜子,點心,你自己張羅自己,不客氣。把大衣脫了。 她把客人的話也附帶著說了,笑了兩聲,忽然止住,走出去。老李始終沒找到一句適當?shù)脑挘笊┮呀?jīng)走出去。心里舒坦了些。把大衣脫下來,找了半天地方,結果搭在自己的胳臂上。坐下,沒敢動大嬸的點心,只拿起一個瓜子在手指間捻著玩。正是初冬天氣,屋中已安好洋爐,可是還沒生火,老李的手心出了汗。到朋友家去,他的汗比話來得方便的多。有時候因看朋友,他能夠治好自己的傷風。以天氣說,還沒有吃火鍋的必要。但是迎時吃穿是生活的一種趣味。張大哥對于羊肉火鍋,打鹵面,年糕,皮袍,風鏡,放爆竹等等都要作個先知先覺。 趣味 是比 必要 更文明的。哪怕是剛有點覺得出的小風,雖然樹葉還沒很擺動,張大哥戴上了風鏡。哪怕是天上有二尺來長一塊無意義的灰云,張大哥放下手杖,換上小傘。張大哥的家中一切布置全與這吃 前期 火鍋,與氣象預告的小傘,相合。客廳里已擺上一盤木瓜。水仙已出了芽。張大哥是在冬臘月先賞自己曬的水仙,趕到新年再買些花窖熏開的龍爪與玉玲瓏。留聲機片,老李偷著翻了翻,都是新近出來的。不只是京戲,還有些有聲電影的歌片 為小姐們預備的。應有盡有,補足了迎時當令。地上鋪著地毯,椅子是老式硬木的 站著似乎比坐著舒服;可是誰也不敢說藍地淺粉桃花的地毯,配上硬木雕花的椅子,是不古樸秀雅的。老李有點羨慕 幾乎近于嫉妒 張大哥。因為羨慕張大哥,進而佩服張大嫂。她去切羊肉,是的,張大哥不用仆人;遇到家中事忙,他可以借用衙門里一個男仆。仆人不怕,而且有時候歡迎,瞎炸煙而實際不懂行的主人;干打雷不下雨是沒有什么作用的??墒菑埓蟾缬肋h不瞎炸煙,而真懂行。他只要在街上走幾步,得,連狐皮袍帶小干蝦米的價錢便全知道了;街上的空氣好象會跟他說話似的。沒有仆人能在張宅作長久了的。張大哥并非不公道,不體恤;正是因為公道體恤,仆人時時覺得應當跳回河或上回吊才合適。一切家事都是張大嫂的。她永遠笑得那么響亮。老李不能不佩服她??墒?,想了一會兒之后,他微微的搖頭了。不對!這樣的家庭是一種重擔。只有張大哥 常識的結晶,活物價表 才能安心樂意擔負這個,而后由擔負中強尋出一點快樂,一點由擦桌子洗碗切羊肉而來的快樂,一點使女子地位低降得不值一斤羊肉錢的快樂。張大嫂可憐!張大哥回來了。手里拿著四個大小不等的紙包,腋下夾著個大包袱。不等放下這些,設法用左手和客人握手。他的握手法是另成一格:永遠用左手,不直著與人交握,而是與人家的手成直角,象在人家的手心上診一診脈。老李沒預備好去診張大哥的手心,來回翻了翻手,然后,沒辦法,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對不起,對不起!早來了吧?坐,坐下!我就是一天瞎忙,無事忙。坐下。有茶沒有?老李忙著坐下,又忙著看碗里有茶沒有,沒說出什么來。張大哥接著說: 我去把東西交給她, 頭向廚房那邊點著。 就來;喝茶,別客氣!張大哥比他多著點什么,老李想。什么呢?什么使張大哥這樣快活?拿著紙包上廚房,這好象和 生命 , 真理 ,等等帶著刺兒的字眼離得過遠。紙包,瞎忙,廚房,都顯著平庸老實,至好也不過和手紙,被子,一樣的味道。可是,設若他自己要有機會到廚房去,他也許(不反對?;鸸?,肉味,小貓喵喵的叫。也許這就是真理,就是生命。誰知道! 老李, 張大哥回來陪客人說話兒, 今兒個這點羊肉,你吃吧,敢保說好。連鹵蝦油都是北平能買得到的最好的。我就是吃一口,沒別的毛病。我告訴你,老李,男子吃口得味的,女人穿件好衣裳,哈哈哈, 他把煙斗從墻上摘下來。墻上一溜掛著五個煙斗。張大哥不等舊的已經(jīng)不能再用才買新的,而是使到半路就買個新的來;新舊替換著用,能多用些日子。張大哥不大喜歡完全新的東西,更不喜歡完全舊的。不堪再用的煙斗,當劈柴燒有味,換洋火人家不要,真使他想不出辦法來。老李不知道隨著主人笑好,還是不笑好;剛要張嘴,覺得不好意思,舐了舐嘴唇。他心里還預備著等張大哥審他,可是張大哥似乎在涮羊肉到肚內以前不談身家大事。是的,張大哥以為政府要能在國歷元旦請全國人民吃涮羊肉,哪怕是吃餃子呢,就用不著下命令禁用舊歷。肚子飽了,再提婚事,有了這兩樣,天下沒法不太平。六自火鍋以至蔥花沒有一件東西不是帶著喜氣的。老李向來沒吃過這么多這么舒服的飯。舒服,他這才佩服了張大哥生命觀,肚子里有油水,生命才有意義。上帝造人把肚子放在中間,生命的中心。他的口腔已被羊肉湯 漂著一層油星和綠香菜葉,好象是一碗想象的,有詩意的,什么動植物合起來的天地精華 給沖得滑膩,言語就象要由滑車往下滾似的。張大哥的左眼完全閉上了,右眼看著老李發(fā)燒的兩腮。張大嫂作菜,端茶,讓客人,添湯,換筷子 老李吃高了興,把筷子掉在地上兩回 自己挑肥的吃,夸獎自己的手藝,同時并舉。作得漂亮,吃得也漂亮。大家吃完,她馬上就都搬運了走,好象長著好幾只手,無影無形的替她收拾一切。設若她不是搬運著碟碗杯盤,老李幾乎以為她是個女神仙。張大哥給老李一只呂宋煙,老李不曉得怎么辦好;為透著客氣,用嘴吸燃,而后在手指中夾著,專預備彈煙灰。張大哥點上煙斗,煙氣與羊肉的余味在口中合成一種新味道,里邊夾著點生命的笑意,仿佛是。老李, 張大哥叼著煙斗,由嘴的右角擠出這么兩個字,與一些笑意,笑的紋縷走到鼻洼那溜兒便收住了。老李預備好了,嘴中的滑車已加了油。他的嘴唇動了。張大哥把剛收住的笑紋又放松,到了眼角的附近。老李的牙剛稍微與外面的空氣接觸,門外有人敲門,好似失了火的那么急。等等,老李,我去看一眼。不大一會兒,他帶進一個青年婦人來。有什么事,坐下說,二妹妹! 張大哥命令著她,然后用煙斗指著老李, 這不是外人;說吧。婦人未曾說話,淚落得很流暢。張大哥一點不著急,可是裝出著急的樣子, 說話呀,二妹,你看!您的二兄弟呀, 抽了一口氣, 叫巡警給拿去了!這可怎么好! 淚又是三串。為什么呢?苦水井姓張的,鬧白喉,叫他給治 抽氣, 治死了。他以為是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治的;反正是治錯了。這可怎好,巡警要是槍斃他呢! 眼淚更加流暢。 還不至有那么大的罪過。 張大哥說。就是圈禁一年半載的,也受不了??!家里沒人沒錢,叫我怎么好!老李看出來,她是個新媳婦,大概張大哥是媒人。果然,她一邊哭,一邊說: 您是媒人,我就仗著您啦;自然您是為好,才給我說這門子親,得了,您作好就作到底吧!老李心里說, 依著她的辯證法,凡作媒人的還得附帶立個收養(yǎng)所。張大哥更顯著安坦了,好象早就承認了媒人的責任并不 止 于看姑娘上了花轎或汽車。 一切都有我呢,二妹,不用著急。 他向窗外叫, 我說,你這兒來!張大嫂正洗家伙,一邊擦著胡蘿卜似的手指,一邊往屋里來,剛一開開門, 喲,二妹妹?坐下呀! 二妹妹一見大嫂子,眼睛又開了河。我說,給二妹弄點什么吃。 張大哥發(fā)了命令。 我吃不下去,大哥!我的心在嗓子眼里堵著呢,還吃? 二妹妹轉向大嫂, 您瞧,大嫂子,您的二兄弟叫巡警給拿了去啦!喲! 張大嫂仿佛絕對沒想到巡警可以把二兄弟拿去似的, 喲!這怎會說的!幾兒拿去的?怎么拿去的?為什么拿去的?張大哥看出來,要是由著她們的性兒說,大概一夜也說不完。他發(fā)了話:二妹既是不吃,也就不必讓了。二妹夫他怎么當上了醫(yī)生,不是得警區(qū)考試及格嗎?是呀!他托了個人情,就考上了。從他一掛牌,我就提心吊膽,怕出了蘑菇, 二妹妹雖是著急,可是沒忘了北平的土話。 他不管什么病,永遠下二兩石膏,這是玩的嗎?這回他一高興,下了半斤石膏,橫是下大發(fā)了。我常勸他,少下石膏,多用點金銀花:您知道他的脾氣,永遠不聽勸!可是石膏價錢便宜呀! 張大嫂下了個實際的判斷。張大哥點了點頭,不曉得是承認知道二兄弟的脾氣,還是同意夫人的意見。他問, 他托誰來著?公安局的一位什么王八羔呀王伯高, 張大哥也認識此人。對了;在家里我們老叫他王八羔, 二妹妹也笑了,擠下不少眼淚來。好了,二妹,明天我天一亮就找王伯高去;有他,什么都好辦。我這個媒人含忽不了! 張大哥給了二妹妹一句。能托人情考上醫(yī)生,咱們就也能托人把他放出來。 那可就好了,我這先謝謝大哥大嫂子, 二妹妹的眼睛幾乎完全干了。 可是,他出來以后還能行醫(yī)不能呢?我要是勸著他別多下石膏,也許不至再惹出禍來!那是后話,以后再說。得了,您把事交給我吧;叫大嫂子給您弄點什么吃。哎!這我才有了主心骨!張大嫂知道,人一有了主心骨,就非吃點什么不可。 來吧,二妹妹,咱們上廚房說話兒去,就手弄點吃的。二妹妹的心放寬了,胃也覺出空虛來,就棍打腿的下了臺階: 那么,大哥就多分心吧,我和大嫂子說會子話去。 她沒看老李,可是一定是向他說的: 您這兒坐著! 大嫂和二妹下了廚房。老李把話頭忘了,心中想開了別的事:他不知是佩服張大哥好,還是恨他好。以熱心幫助人說,張大哥確是有可取之處;以他的辦法說,他確是可恨。在這種社會里,他繼而一想,這種可恨的辦法也許就是最好的??墒牵@種敷衍目下的辦法 雖然是善意的 似乎只能繼續(xù)保持社會的黑暗,而使人人樂意生活在黑暗里;偶爾有點光明,人們還許都閉上眼,受不住呢!張大哥笑了, 老李,你看那個小媳婦?沒出嫁的時候,真是個沒嘴的葫蘆,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看現(xiàn)在,小梆子似的;剛出嫁不到一年,不到一年!到底結婚 他沒往下說,似乎是把結婚的贊頌留給老李說。老李沒言語,可是心里說, 馬馬虎虎當醫(yī)生,殺人 都不值得一考慮?托人把他放出來張大哥看老李沒出聲,以為他是想自己的事呢, 老李,說吧!說什么?你自己的事,成天的皺著眉,那些事!沒事! 老李覺得張大哥很討厭。不過心中覺著難過 苦悶,用個新字兒。 大概在這種社會里,是個有點思想的就不能不苦悶;除了 啊 老李的臉紅了。不用管我, 張大哥笑了,左眼閉成一道縫, 不過我也很明白些社會現(xiàn)象。可是話也得兩說著:社會黑暗所以大家苦悶,也許是大家苦悶,社會才黑暗。老李不知道怎樣好了。張大哥所謂的 社會現(xiàn)象 , 黑暗 , 苦悶 ,到底是什么意思?焉知他的 黑暗 不就是 連陰天 的意思呢 你的都是常 老李本來是這么想,不覺的說了出來;連頭上都出了汗。不錯,我的都是常識;可是離開常識,怎么活著?吃涮羊肉不用鹵蝦油,好吃?哈哈老李半天沒說出什么來,心里想, 常識就是文化 皮膚那么厚的文化 的一些小毛孔。文化還不能仗著一兩個小毛孔的作用而活著。一個患肺病的,就是多長些毛孔又有什么用呢?但是不便和張大哥說這個。他的宇宙就是這個院子,他的生命就是瞎熱鬧一回,熱鬧而沒有任何意義。不過,他不是個壞人 一個黑暗里的小蟲,可是不咬人。 想到這里,老李投降了。設若不和張大哥談一談,似乎對不起那么精致的一頓涮羊肉。常識是要緊的,他的心中笑了笑,吃完羊肉站起告辭,沒有常識!不過,為敷衍常識而丟棄了真誠,也許 嘔,張大哥等著我說話呢??刹皇?,張大哥吸著煙,眨巴著右眼,專等他說話呢。 我想, 老李看著膝上說, 苦悶并不是由婚姻不得意而來,而是這個婚姻制度根本要不得!張大哥的煙斗離開了嘴唇!老李仍然低著頭說, 我不想解決婚姻問題,為什么在根本不當存在的東西上花費光陰呢?共產(chǎn)黨! 張大哥笑著喊,心中確是不大得勁。在他的心中,共產(chǎn)之后便 共妻 , 共妻 便不要媒人;應當槍斃! 這不是共產(chǎn), 老李還是慢慢的說,可是話語中增加了力量。 我并不想嘗嘗戀愛的滋味,我要追求的是點 詩意。家庭,社會,國家,世界,都是腳踏實地的,都沒有詩意。大多數(shù)的婦女 已婚的未婚的都算在內 是平凡的,或者比男人們更平凡一些;我要 哪怕是看看呢,一個還未被實際給教壞了的女子,情熱象一首詩,愉快象一些樂音,貞純象個天使。我大概是有點瘋狂,這點瘋狂是,假如我能認識自己,不敢浪漫而愿有個夢想,看社會黑暗而希望馬上太平,知道人生的宿命而想象一個永生的樂園,不許自己迷信而愿有些神秘,我的瘋狂是這些個不好形容的東西組合成的;你或者以為這全是廢話?很有趣,非常有趣! 張大哥看著頭上的幾圈藍煙,練習著由煙色的深淺斷定煙葉的好壞。 不過,詩也罷,神秘也罷,我們若是能由切近的事作起,也不妨先去作一些。神秘是頂有趣的,沒事兒我還就是愛讀個劍俠小說什么的,神秘!《火燒紅蓮寺》!可是,希望劍俠而不可得,還不如給 假如有富余錢的話 叫花子一毛錢。詩,我也懂一些,《千家詩》,《唐詩三百首》,小時候就讀過??墒窃姏]叫誰發(fā)過財,也沒叫我聰明到哪兒去。不是實有其人,一點詩意!不管是什么吧。哼,據(jù)我看詩意也是婦女,婦女就是婦女;你還不能用八人大轎到女家去娶詩意。簡單干脆的說,老李,你這么胡思亂想是危險的!你以為這很高超,其實是不硬氣。怎說不硬氣呢?有問題不想解決,半夜三更鬧詩意玩,什么話!壯起氣來,解決問題,事實順了心,管保不再鬧玄虛,而是追求 用您個新字眼 涮羊肉了。哈哈哈!你不是勸我離婚?當然不是! 張大哥的左眼也瞪圓了, 寧拆七座廟,不破一門婚,況且你已娶了好幾年,一夜夫妻百日恩!離婚,什么話!那么,怎辦呢?怎辦?容易得很!回家把弟妹接來。她也許(0`x` t小`說 下`載`站www 。F v a L。cn)不是你理想中的人兒,可是她是你的夫人,一個真人,沒有您那些《聊齋志異》!把她一接來便萬事亨通? 老李釘了一板。不敢說萬事亨通,反正比您這萬事不通強得多! 張大哥真想給自己喝一聲彩! 她有不懂得的地方呀,教導她。小腳啊,放。剪發(fā)不剪發(fā)似乎還不成什么問題。自己的夫人自己去教,比什么也有意味。結婚還不就是開學校,張大哥? 老李要笑,沒笑出來。 哼,還就是開學校! 張大哥也來得不弱。 先把 她 放在一邊。你不是還有兩個小孩嗎?小孩也需要教育!不愛理她呀,跟孩子們玩會兒,教他們幾個字,人,山水,土田,也怪有意思!你愛你的孩子?張大哥攻到大本營,老李沒話可講,無論怎樣不佩服對方的意見,他不敢說他不愛自己的小孩們。一見老李沒言語,張大哥就熱打鐵,趕緊出了辦法: 老李,你只須下鄉(xiāng)走一遭,其余的全交給我啦!租房子,預備家具,全有我呢。你要是說不便多花錢,咱們有簡便的辦法:我先借給你點木器;萬一她真不能改造呢,再把她送回去,我再把東西拉回來。決不會瞎花許多錢。我看,她決不能那么不堪造就,沒有年青的婦女不愿和丈夫在一塊的;她既來了,你說東她就不能說西。不過,為事情活便起見,先和她說好了,這是到北平來玩幾天,幾時有必要,就把她送回去。事要往長里看,話可得活說著。聽你張大哥的,老李!我辦婚事辦多了,我準知道天下沒有不可造就的婦女。況且,你有小孩,小孩就是活神仙,比你那點詩意還神妙的多。小孩的哭聲都能使你聽著痛快;家里有個病孩子也比老光棍的心里歡喜。你打算買什么?來,開個單子;錢,我先給墊上。老李知道張大哥的厲害:他自己要說應買什么,自然便是完全投降;設若不說話,張大哥明天就能硬給買一車東西來;他要是不收這一車東西,張大哥能親自下鄉(xiāng)把李太太接來。張大哥的熱心是無限的,能力是無限的;只要吃了他的涮羊肉,他叫你娶一頭黃牛,也得算著!老李急得直出汗,只能說: 我再想想!干嗎 再 想想???早晚還不是這么回事! 老李從月亮上落在黑土道上!從詩意一降而為接家眷!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就以接家眷說吧,還有許多實際上的問題;可是把這些提出討論分明是連 再想想 也取銷了!可是從另一方面想,老李急得不能不從另一方面想了:生命也許就是這樣,多一分經(jīng)驗便少一分幻想,以實際的愉快平衡實際的痛苦 小孩,是的,張大哥曉得癢癢肉在哪兒。老李確是有時候想摸一摸自己兒女的小手,親一親那滾熱的臉蛋。小孩,小孩把女性的尊嚴給提高了。老李不言語,張大哥認為這是無條件的投降。設若老李在廚房里,他要命也不會投降。這并不是說廚房里不熱鬧。張大嫂和二妹妹把家常事說得異常復雜而有趣。丁二爺也在那里陪著二妹妹打掃殘余的,不大精致的羊肉片。他是一言不發(fā),可是吃得很英勇。丁二爺?shù)牡匚缓茈y規(guī)定。他不是仆人,可是當張家夫婦都出門的時候,他管看家與添火。在張大哥眼中,他是個 例外 一個男人,沒家沒業(yè),在親戚家住著!可是從張家的利益上看,丁二爺還是個少不得的人!既不愿用仆人,而夫婦又有時候不能不一齊出門,找個白吃飯而肯負責看家的人有事實上的必要。從丁二爺看呢,張大哥若是不收留他,也許他還能活著,不過不十分有把握,可也不十分憂慮這一層。丁二爺白吃張家,另有一些白吃他的 一些小黃鳥。他的小鳥無須到街上去溜,好象有點小米吃便很知足。在張家夫婦都出了門的時候,他提著它們 都在一個大籠子里 在院中溜彎兒。它們在鳥的世界中,大概也是些 例外 :禿尾巴的,爛眼邊的,項上缺著一塊毛的,破翅膀的,個個有點特色,而這些特色使它們只能在丁二爺手下得個地天天夢見天橋槍斃人,不敢出來。嘔,在你那兒呢,那我就放心啦。 張大哥為客氣起見,軟和了許多;可是丁二在老李家?guī)褪裁疵δ??老李提著一籠破黃鳥走了。張大哥看著房契出神,怎回事呢?老李唯一值得活著的事是天天能遇到機會看一眼東屋那點 詩意 。他不能不承認他 是 迷住了,雖然他的理智強有力的管束著一切行動。既不敢 往好了說,是不肯 純任感情的進攻,他只希望那位馬先生回來,看她到底怎樣辦,那時候他或者可以決定他自己的態(tài)度。設若他不愿再欺哄自己的話,他實在是希翼著 馬回來,和她吵了;老李便可以與她一同逃走。逃出這個臭家庭,逃出那個怪物衙門;一直逃到香濃色烈的南洋,赤裸裸的在赤道邊上的叢林中酣睡,作著各種顏色的熱夢!帶著丁二爺。丁二爺天生來的宜于在熱帶懶散著。說真的,也確是得給丁二爺想主意 他一天到晚怕槍斃,不定哪天他會喝兩盅酒到巡警局去自首!帶他上哪兒?似乎只有南洋合適。他與她,帶著個怕槍斃的丁二爺,在椰樹下,何等的浪漫!小鳥兒,叫吧!你們一叫,就沒人槍斃我了! 丁二爺又對著籠子低聲的問卜呢!逃,逃,逃,老李心里跳著這一個字。逃,連小鳥兒也放開,叫它們也飛,飛,飛,一直飛過綠海,飛到有各色鸚鵡的林中,飲著有各色游魚的溪水。他笑這個社會。小趙被殺會保全住不少人的飯碗,多么滑稽!正是個禮拜天,蟬由天亮就叫起來,早晨屋子里就到了八十七度,英和菱的頭上胸前眼看著長一片一片的痱子。沒有一點風,整個的北平象個悶爐子,城墻上很可以烤焦了燒餅。丁二爺?shù)南牟忌罒o論如何也穿不住了;英和菱熱得象急了的狗,捉著東西就咬。院子里的磚地起著些顫動的光波,花草全低了頭,麻雀在墻根張著小嘴喘氣,已有些發(fā)呆。沒人想吃飯,賣冰的聲音好象是天上降下的福音。老李連襪也不穿,一勁兒撲打蒲扇。只剩了蒼蠅還活動,其余的都入了半死的狀態(tài)。街上電車鈴的響聲象是催命的咒語,響得使人心焦。為自己,為別人,夏天頂好不去拜訪親友,特別是胖人。可是吳太太必須出來尋親問友,好象只為給人家屋里增加些溫度。老李趕緊穿襪子,找汗衫,胳臂肘上往下大股的流汗。方墩太太眼睛上的黑圈已退,可是腮上又加上了花彩,一大條傷痕被汗淹得并不上口,跟著一小隊蒼蠅。 李先生,我來給你道歉, 方墩的腮部自己彈動,為是驚走蒼蠅。 我都明白了,小趙死后,事情都清楚了。我來道歉!還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吳先生又找著事了。不是新?lián)Q了市長嗎,他托了個人情,進了教育局。他雖是軍隊出身,可是現(xiàn)在他很認識些個字了;近來還有人托他寫扇面呢。好歹的混去吧,咱們還閑得起嗎?老李為顯著和氣,問了句極不客氣的, 那么你也不離婚了?方墩搖搖頭, 哎,說著容易呀;吃誰去?我也想開了,左不是混吧,何必呢!你看, 她指著腮上的傷痕, 這是那個小老婆抓的!自然我也沒饒了她,她不行;我把她的臉撕得紫里套青!跟吳先生講和了,單跟這個小老婆干,看誰成,我不把她打跑了才怪!我走了,乘著早半天,還得再看一家兒呢。 她仿佛是練著寒暑不侵的工夫,專為利用暑天鍛煉腿腳。老李把她送出去,心里說 有一個不離婚的了!剛脫了汗衫,擦著胸前的汗,邱太太到了;連她象紙板那樣扁,頭上也居然出著汗珠。不算十分熱,不算, 她首先聲明,以表示個性強。 李先生,我來問你點事,邱先生新弄的那個人兒在哪里??? 我不知道, 他的確不知道。你們男人都不說實話, 邱太太指著老李說,勉強的一笑。 告訴我不要緊。我也想開了,大家混吧,不必叫真了,不必。只要他鬧得不太離格,我就不深究;這還不行?那么你也不離婚了? 老李把個 也 字說得很用力。 何必呢, 邱太太勉強的笑, 他是科員,我跟他一吵;不能吵,簡直的不能吵,科員!你真不知道他那個 老李不知道。好啦,乘著早半天,我再到別處打聽打聽去。 她仿佛是正練著寒暑不侵的工夫,利用暑天鍛煉著腿腳。老李把她送出去,心里說 又一個不離婚的! 他剛要轉身進來,張大哥到了,拿著一大籃子水果。 給干女兒買了點果子來;天熱得夠瞧的! 隨說隨往院里走。丁二爺聽見張大哥的語聲,慌忙藏在里屋去出白毛汗。 我說老李, 張大哥擦著頭上的汗, 到底那張房契和丁二是怎回事?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勁,你看!老李明知道張大哥是怕這件事與小趙的死有關系,既舍不得房契,又怕鬧出事來。他想了想,還是不便實話實說;大熱的天,把張大哥嚇暈過去才糟! 你自管放心吧,準保沒事,我還能冤你?張大哥的左眼開閉了好幾次,好象困乏了的老馬。他還是不十分相信老李的話,可是也看出老李是決定不愿把真情告訴他: 老李,天真可是剛出來不久,別又老李明白張大哥;張大哥,方墩,邱太太,和 都怕一樣事,怕打官司。他們極愿把家庭的丑惡用白粉刷抹上,敷衍一下,就是別打破了臉,使大家沒面子。天真雖然出來,到底張大哥覺得這是個家庭的污點,白粉刷得越厚越好;由這事再引起別的事兒,叫大家都知道了,最難堪;張大哥沒有力量再去抵擋一陣。你叫張大哥象老驢似的戴上 遮眼 ,去轉十年二十年的磨,他甘心去轉,叫他在大路上痛痛快快的跑幾步,他必定要落淚。 大哥,你要是不放心的話,我給你拿著那張契紙,凡事都朝著我說,好不好?那 那倒也不必, 張大哥笑得很勉強, 老李你別多心!我是,是,小心點好!準保沒錯!丁二爺一半天就回去,你放心吧! 好,那么我回去了,還有人找我商議點婚事呢。明天見,老李。老李把張大哥送出去,熱得要咬誰幾口才好。丁二爺頂著一頭白毛汗從里間逃出來: 李先生,我可不能回張家去呀!張大哥要是一盤問我,我非說了不可,非說了不可!我是那么說,好把他對付走;誰叫你回張家去? 老李覺得這樣保護丁二爺是極有意義,又極沒有意義,莫名其妙。三張大哥走了不到五分鐘,進來一男一女,開開老李的屋門便往里走。老李剛又脫了襪子與汗衫。不動,不動! 那個男的看見老李四下找汗衫, 千萬不要動!老李明白過來了,這是馬老太太的兒子。他看著他們。屋門開了,馬老太太進來: 快走,上咱們屋去! 媽! 馬先生立起來,拉住老太太的手, 就在這兒吧,這兒還涼快些。馬老太太的淚在眼里轉, 這是李先生的屋子! 然后向老李, 李先生,不用計較他,他就是這么瘋瘋顛顛的。走!馬先生很不愿意走,被馬老太太給扯出來。丁二爺給提著皮箱。老李看見馬少奶奶立在階前,毒花花的太陽曬著她的臉,沒有一點血色。大家誰也沒吃午飯,只喝了些綠豆湯。老李把感情似乎都由汗中發(fā)泄出來,一聲不出;一勁兒流汗。他的耳朵專聽著東屋。東屋一聲也沒有;他佩服馬嬸,豪橫!因為替她使勁,自己的汗越發(fā)川流不息。他想象得到她是多么難堪,可是依然一聲不出。丁二爺以為馬先生是小趙第二,非和李太太借棒槌去揍他不可,她也覺得他該揍,可是沒敢把棒槌借給丁二爺。英偷偷的上東屋看馬嬸,門倒鎖著呢,推不開;叫馬嬸,也不答應。英又急了一身的痱子。西屋里喀羅喀羅的成了小茶館,高聲的是馬先生,低聲的是老太太。西屋的會議開了兩點多鐘。最后,那個女的提起小竹筐,往外走。馬先生并沒往外送她。老太太上了東屋。東屋的門還倒鎖著。 開開吧,別叫我著急了! 老太太說。屋門開了,老太太進去。老太太進了東屋,馬先生溜達到北屋來。英與菱熱得沒辦法,都睡了覺。三個大人都在堂屋坐著,靜聽東西屋的動靜。馬先生自己笑了笑。 你們得馬上搬家呀,這兒住不了啦! 大家都沒言語。?。?馬先生笑了。 都滾吧!李太太的真正鄉(xiāng)下氣上來了,好象是給耕牛拍蒼蠅,給了馬先生的笑臉一個嘴巴 就恨有倆媳婦的人! 好!很好! 丁二爺在一旁喝彩。馬先生捂著臉,回頭就走,似乎決定不反抗。李太太的施威,丁二爺?shù)闹?,馬先生的慘敗,都被老李看見了,可是他又似乎沒看見。他的心沒在這個上。他只想著東屋:她怎樣了?馬老太太和她說了什么?他覺不到天氣的熱了,心中顫著等看個水落石出。馬先生的行為已經(jīng)使他的心涼了些,原來浪漫的人也不過如此。浪漫的人是個以個人為宇宙中心的,可是馬先生并沒把自己浪漫到什么地方去,還是回到家來叫老母親傷心,有什么意義?自然,浪漫本是隨時的游戲,最好是只管享受片刻,不要結果,更不管結果??墒?,老李不能想到一件無結果的事。結果要是使老母親傷心,更不能干!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他的心已涼了一半:馬少奶奶到西屋去吃飯!雖然沒聽見她說話,可是她確是和馬家母子同桌吃的!到了夜晚,他的心完全涼了:馬先生到東屋去睡覺!老李的世界變成了個破瓦盆,從半空中落下來,摔了個粉碎。 詩意 ?世界上并沒有這么個東西,靜美,獨立,什么也沒有了。生命只是妥協(xié),敷衍,和理想完全相反的鬼混。別人還可以,她!她也是這樣!起初,只聽見馬先生說話,她一聲不出。后來,她慢慢的答應一兩聲。最后,一答一和的說起來。靜寂。到夜間一點多鐘 老李始終想不起去睡 兩個人又說起來,先是低聲的,漸漸的語聲越來越高,最后,吵起來。老李高興了些,吵,吵,妥協(xié)的結果 假如不是報應 必是吵!他希望她與他吵散了 老李好還有點機會。不大的工夫,他們又沒聲了。老李的希望完了,世界只剩了一團黑氣,沒有半點光亮。他不能再繼續(xù)住在這里,這個院子與那個怪物衙門一樣的無聊,沒意義。他叫醒了丁二爺,把心中那些不十分清楚而確是美的鄉(xiāng)間風景告訴了丁二爺。好,我跟你到鄉(xiāng)下去,很好!在北平,早晚是槍斃了我! 丁二爺開始收拾東西。張大哥剛要上衙門,門外有人送來一車桌椅,還有副沒上款的對聯(lián),和一封信。他到了衙門,同事們都興奮得了不的,好象白天見了鬼: 老李這家伙是瘋了,瘋了!辭了職!辭! 這個決想不到的 辭 字貼在大家的口腔中,幾乎使他們閉住了氣。 已經(jīng)走了。下鄉(xiāng)了,奇怪! 張大哥出乎誠心的為老李難過。 太可惜了! 太可惜的當然是頭等科員,不便于明說。 莫名其妙!難道是另有高就? 大家猜測著。不能,鄉(xiāng)下還能給他預備著科員的職位?丁二也跟了他去。 張大哥貢獻了一點新材料。 丁二是誰? 大家爭著問。張大哥把丁二爺?shù)臍v史詳述了一遍。最后,他說: 丁二是個廢物!不過老李太可惜了??墒?,老李不久就得跑回來,你們看著吧!他還能忘了北平跟衙門?